北京地铁1号线五棵松站轨道下面米的深处,一根内径4米的巨大输水管道穿行而过。今天,北京市民打开厨房水龙头,每一滴水中有70%来自汉江。而在天津则是全部。那些忙碌的人们很少有人知道,自己喝的这些水来自于1260公里外的汉水——汉水犹如一根粗壮的血管,将养分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千公里之外。非虚构作家袁凌称,汉水哺育了北京、 天津、河北、河南四地,共约6000万人口。实际又何止这些?如果算上汉水流域,上游有西安和关中,下游与长江交汇处有武汉,沿线中小城市一大把,哺育人口轻松过亿。
汉水,在武汉这边常称之为汉江,似乎唯此才能与莽莽长江相提并论。笔者最早认识汉江,还是上世纪90年代。那时武汉汉江边上码头林立,停满各种趸船和货船,而紧邻汉江的便是当时闻名全国的汉正街小商品市场。汉水清澈,清澈中带着一丝倔强,即便出了龙王庙,也要将浑浊的滚滚长江东逝水冲得老远。武汉水质最好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取水点——宗关水厂,正位于汉江边上。汉水安静,很长时间人们只是注意到繁忙的汉正街,如果不走到江边,鲜有人注意到这里居然躺着一条哺育上亿人口的大江。
袁凌称之为汉水,相较于汉江之谓,汉水似乎更显历史的厚重。这种厚重不仅跨越历史的漫漫时空,还承载起沿线无数以此水为生的人们的命运。他们自出生以来便与这条水系为伴,随着这条水系被寄望于引汉济渭、鄂北调水、南水北调等多项宏大历史使命后,他们的命运常常也会随之蜿蜒曲折。然而,再如何蜿蜒曲折也很难剪断他们与这条水系的血脉渊源。从丹江口水库蓄水再到后来多次调水,无数人被迁往外地,但还是有很多人辗转回到了故乡,哪怕昔日的村庄已被江水吞没,他们依旧栖水而居,努力在水边谋些生计。
(资料图)
非虚构写作也是行走的文字。为写这本书,袁凌前后历经八年,“走访了汉江沿线的水坝、移民、风物、纤夫、船工、渔夫、污水厂、老街和居民,了解它的过往和现在、繁华与寂寞、抚慰与疼痛,从汇入长江的终点直到源头,触碰它的躯体和灵魂”。八年来,袁凌采访了汉水沿线许多不太为人注意的个体,他们的命运不仅与汉水紧密相连,还构成整个汉水的宏大历史叙事。
汉水在我国大江大河中仅列第十,排名并不靠前。虽然没有母亲河黄河那样的显赫高贵,没有长江那样的举世瞩目,但汉水却一次次肩负沉重的历史期望,穿山越岭,滋润着关中与西安、鄂北乃至京津等大片干旱缺水地区。据统计,“三项调水工程相加,汉水在丹江口水库坝上每年被调走的水量总计近110亿立方米,接近入库水量的三分之一,至于远期更是达到40%”。当大量水源像被一根巨大的吸管吸走后,原本并不缺水的汉水出现了罕见的枯水期,甚至是干旱期,沿线一些城市面临“守着汉水没水喝”的怪现象。
“受‘厄尔尼诺’等天气现象影响,汉江流域水量从1991年发生突变,由20世纪80年代持续的丰水期转入枯水,水量下降明显,到2005年径流量减少了接近30%。”为弥补汉水中下游水源不足,引江济汉工程于2014年通水。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汉水水量,但长江之于汉水更显浑浊,使得汉水失去了往日清澈的底蕴。汉水人清楚地记得,过去的汉水清洌甘甜,渴了捧口水便喝,而现在“不烧开会拉肚子”。
《汉水的身世》
袁 凌 著
中信出版集团出版
汉水越是被寄予厚望,沿线人们的命运越可能因这些“厚望”而扑朔迷离。移民是袁凌书写的重要对象。读这些文字,有时像是跟着贾章柯的《三峡好人》重返库区的移民地。汉水的蓄水调水史其实也是一部移民史。水娃子一家的移民经历显然更具代表性:1968年丹江口水库蓄水时,水娃子一家被纳入移包范围,搬迁到长江南岸的嘉鱼县,离老家有一千多里地,地势低洼,涝灾很厉害。待了几年,水娃子没法习惯异乡的生活,携家小“跑”了回来,据他回忆当时跑回来的人达到90%。许多移民对于新地方没有归属感,很难融入当地生活,于是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,即移民和回流移民。无论哪种身份,均无法摆脱漂泊的努力挣扎。水娃子一家费尽周折最终又重新落了户,也盖起了两层楼房,“以为能够从此安居,谁知道住了十来年,再次赶上南水北调移民搬迁”。
在袁凌看来,汉水沿线本来有着厚重的文化底蕴,历史上的“汉水沿岸确乎是一个道家世界。从小我的记忆中就充斥着张天师、真武大帝、女娲炼石、八仙过海这些传说,家乡也四处是祖师庙、纯阳洞、八仙街这样的地名和遗迹”。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应证汉水自古以来就是滋养人文的“风水宝地”。
历史上的汉水沿岸,由于没有机动船,拉纤便成为一种职业,尽管这种职业很辛苦,“被扯下悬崖摔死的人很多”,依旧没能阻挡人们“前仆后继”的脚步。袁凌寻访了最后的“太公”,遥望当年的拉纤场景,而在今天,这些场景往往只是作为旅游表演项目,很少有游客能真正从中体味到纤夫的艰辛和危险。
袁凌最后写到了汉水环境大保护,为此周边城市不得不放弃引进重污染企业。然而,历史又似乎给人们开了一个玩笑,因为“汉江虽然被鉴定为总体二类水质,但由于国家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对河流(以及河流类水库)的规定,其中少了两项检测指标:总氮和总磷含量。在这两项上,汉江的水质有时连四类都不到,而总氮和总磷的主要来源是生活污水和化肥”。在发展的压力下,汉水正在悄然褪变。
历史车轮滚滚向前,没人能预见汉水未来还会不会被寄予更新的历史重望,唯一可以断定的是,汉水的每次褪变,均会像袁凌笔下那些文字聚焦的那些个体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作者:陈 斌
编辑:周怡倩
责任编辑:朱自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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